尼伯龙根的指环repo
虽然是毫不犹豫就决定去了，但从事前的了解，对这部今年才在德国问世的《尼伯龙根的指环》是打着问号的，结果倒不负期待，但距离成为经典还有打磨的空间。（乌镇之后就封箱岂不可惜？）歌剧版咱是没看过，回来后听着全曲读了萧伯纳的《瓦格纳寓言》，颇花了些时间，也算对得起这一趟的精神和物质消耗了（包括请假扣的钱……）。
说是7个半小时，其实节奏是这样的：埃达/莱茵的黄金（70分钟），幕间休息（20分钟），女武神（70分钟），中场休息（80分钟），齐格弗里德/诸神的黄昏（110分钟），幕间休息（20分钟），克里姆希尔德的复仇（70分钟）。实际演出只有5小时20分钟，而且因为每幕都不长，频繁被打断真是心累。
由于功课做得仓促，不知道导演野心大到把“指环”续“歌”，第四幕的出现让只读了“指环”没碰“歌本”的我措手不及。好在只是借史诗来“还原”传说的“真相”——你以为诅咒和不幸随着熊熊的火焰就此终结？呵呵，请翻下一页：台风突变，“借诗还魂”的幽灵站在废墟上口述历史。当然，小丑弹唱他们的前世今生并不尽是《尼伯龙根之歌》的宫斗戏码，主要还是采自瓦格纳的金矿。
虽然剧照已然透露，但开场真的看到“莱茵河底的泥沙”时，还是禁不住OS：你们德国人真爱吃土……如果粗粝是贬义词，那么粗粝感可能就类似“反转片”滤镜，能把破铜烂铁“变成”金箔银箔，破衣烂衫“变成”原始摩登。一片开天辟地的蛮荒中，无论莱茵河的少女还是尼伯龙根的侏儒，都“咕噜咕噜”地冲着黄金流口水，中土爱好者一定不会陌生。这段从没有语言的肢体交流到周口店原住民没准儿能听懂的“瓦格纳体”的浓缩进化史，暗示着作为硬通货的黄金和成为资本的指环在流通中对文明的推进。
相比16个小时的歌剧，话剧版必然诸多人物和情节的删减。即使这样，群戏也够观众喝一壶了……场景切换自由，指哪儿打哪儿；角色无缝转换，可一人饰多角，也可多人饰一角。所以诚实地讲，如果对尼伯龙根的传说几近白纸的话，虽不是不能get到大意（也恐怕只能是大意），但注意力必须全程高能，因为灯光相当昏暗，（而且会一直暗下去），字幕组又是专业调戏观众的，否则真的会两眼一抹黑就睡过去了……
第一幕有一个我觉得失之情趣的功能性改动是把沃坦的小姨子弗莱娅的担当放到了身为姐姐的弗丽卡肩上，也就是说沃坦还不起“房贷”被巨人威胁要掳走的人变成了他的lp。（这出戏告诉我们最要紧的一件事儿就是：别做房奴！）从宫斗角度讲，一般谁要是为了小姨子能上刀山下火海那问题就大了……但神界另有游戏规则，何况贵为众神之王，“人尽可妻”又有谁敢反对？八卦的地方就于此，lp对丈夫到处留情虽早有不满，那也不会让妹妹做牺牲品，因为姐姐虽是婚约女神，妹妹却是爱情女神——没有爱神的金苹果，天性享乐的众神就无法永葆青春，留沃尔哈拉城堡又有何用？因此沃坦夺取侏儒的黄金便顺理成章，其理由更与为指环放弃爱的阿尔伯里希对应。而话剧中把姐妹形象二合一，加上沃坦早已为弗丽卡失去了一只眼睛，让众神之王的形象多了点儿“妻管严”的色彩，少了些浪漫的爱意。
沃坦原以为没人敢放他的“高利贷”，却在契约面前被劳动者打脸，但说到底是为了个“情”字，只取黄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触碰阿尔伯里希的底线呢？结果反而中了指环的诅咒，连整个神界的命运都搭上了。为了解开脖子上的套儿，沃坦开始了补救计划，但无论是与人类非婚生下被他暗算注定乱伦的龙凤胎（齐格蒙德和齐格琳德），还是与智慧女神埃达生下八如前世情人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都触犯了婚约的神圣；而他暗中放置的诺通剑，更是以撕毁契约为目的——立法者违法，打脸事小，统治的根基会被颠覆才是大问题。“好在”一个人是不能把自己连根拔起的，所以沃坦遵从了婚约，对亲生儿女背转过身，等于是放弃了制造偶然，将宝压在不世出的英雄身上——只有源自神圣血统却完全自由的意志，才能给世界格局来一次翻牌，为心机功能退化的躯体换一次血。
第二幕的女武神堪称道德楷模，因为沃坦创造她就是作为一个最可信赖的衣钵、意志执行者，既是他的良心，也是他的野心。但他可能没想到，有朝一日良心会反过来对他进行道德约束，规劝，拷问，甚至……反抗。女武神为沃坦保住了他最需要的那颗火种（娘胎里的齐格弗里德），震怒的父王却狠心将违抗君令的女儿丢入火坑，用假象将良心埋藏，却答应只有不惧永恒之矛的真的勇士才能穿越火海，俘获真理的青睐。铺垫至此——打呼噜的各位，导演喊你们吃晚饭了！
下半场，指环流通到了新宿主巨人法夫纳手里，原本自力更生的劳动者沦为了资本的奴隶，化作一条大蛇（巨龙）终日守着自己的宝贝。侏儒也没闲着，喂大了“白眼狼”伺机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剧照再次泄密，横空出世的“美猴王”是不可能自己知道遮羞的，居心叵测的养父才懒得关心他的成长教育，无奈“东土高僧”会念咒，所以我们看到的齐格弗里德还是戴了片儿“叶子”的……这里也隐藏着一处合并，即抚养齐格弗里德的从“咕噜”的兄弟米梅变成了“咕噜”本人，但反正是孪生兄弟，由一人饰演也说得过去……就是少了层对立的关系：阿尔伯里希拥有指环后成了压榨侏儒同胞的包工头，米梅抚养齐格弗里德虽是出自贪婪本性，却也有反抗的意味。只是这个铸不好剑遭养子“家暴”，智商不够被旅行者（沃坦）调戏的“低等动物”的觉悟是不可能高出自身所处的阶级的，他的行为本质上还是“抢山头”罢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就死在养子的剑下，真是一辈子的loser……其实齐格弗里德“冤枉”了养父，那诺通断剑是英雄本人的出生证明，怎么可能被一个懦弱小人重新铸造？
直待英雄被森林鸟“开光”，开始认识人心的险恶，学会识破谎言，方能通过沃坦考验的英雄，以正确的方式自主开启命运之门。屠龙一场，但见曾“拉风箱大炼钢铁”也曾“跳大绳群魔乱战”的舞台上画风突变，霸气外漏的齐格弗里德与阴影中鬼魅的长龙“盘根错节”，瞬间穿越“无独有偶”的《剪纸人》。龙血湿身，钢铁之躯出浴；森林鸟退下羽衣，亮相一见钟情的布伦希尔德。爱教会了英雄一直苦于掌握的“恐惧”，本意在“珍惜”，却于激烈忘我的“天作之合”中不及领悟（睡觉的观众都醒了……），便掉入西装革履的指挥家阿尔伯里希的“乐池”……
中土世界到此为止，紫幕降落，紫袍加身，“文明”登场。在宫斗戏中唱白脸的是女扮男装的哈根，这个“歌本”中不输齐格弗里德的英雄在瓦格纳笔下竟沦为阿尔伯里希的儿子，是魔鬼安插在人心上的一把刀，不仅一手策划了杀害英雄夺取指环的阴谋，也一步步将软弱的吉比孔（勃艮第）国王贡特尔推入了堕落的深渊。
“快乐地去爱，欢笑着去死！”（“爱绚烂了生命，嘲笑死亡”）海誓山盟还在山谷回响，被下迷药的齐格弗里德就违背誓言，亵渎了对爱的敬畏。在一场误入时装秀后台般忙乱搞笑的傀儡婚礼后，从震惊中醒来的布伦希尔德恼羞成怒，继被父王贬谪后第二次跌落神坛——与齐格弗里德的相爱解放了她的灵魂，使从神被贬为人的布伦希尔德完成了精神上从神到人的升华；但是现在，这份自由又被剥夺了，她的尊严遭到践踏，沦落为奴。所以，被嫉妒冲昏头的“哥特女神”有一万个理由出卖爱人的弱点，成为杀人的帮凶，导演却把dirty work交给了默许骗婚的贡特鲁妮（克里姆希尔德）——我以为一方面为布伦希尔德保留了最后的意志，不致让这个角色自甘为爱（或男性）的附属品，相爱不成就反目想杀；另一方面也弥补了“歌本”中的主角克里姆希尔德在瓦格纳笔下较为稀薄的存在感，事后看来也为第四幕埋下伏笔。随着布伦希尔德及指环投火殉情，黄昏已将，然而新的秩序真的建立了吗？
虽然我以为前三幕已经完整，嫁接史诗的后续，尤其叙述性的尾声加不加两可，但还是被克里姆希尔德的逆袭感动到。这个曾经抵抗命运的高冷公主在遇到Mr. Right后不惜借助不光彩的手段，可见是真的爱上了。所以她半是受嫉妒的驱使半是很傻很天真地间接害死了夫君的事实本身，恐怕远比前妻的诅咒更具杀伤力，足够她在寡居的岁月里日日以泪洗面了。但是兄长们就是不肯让她一个人哭过一生，偏要把她远嫁匈奴王。不过与史诗中的野心复仇不同，她请兄入瓮无意于夺取权力和财富，而仅仅为了最高意志的复仇——美狄亚式的复仇。
一场从宫廷蔓延到国度的血雨腥风后，没有谁能够走出坟墓，战场的废墟上，只有幽灵在游荡……看吧，并不存在什么新的秩序，人类的宫殿不过重蹈着神殿的覆辙。但是，不能因为怕妒火烧身就不去爱，就像不能因为金子烫手就不去挣。在生命的终点，克里姆希尔德将自己埋入莱茵河底的泥沙，舞台上意外重现了开场的一幕，只是苍老的少女伸向空中手想要抓住什么？我想她是明白的，爱本身不是万灵药，获得心灵平静的有效途径是意志的贯彻，则不论结果好坏，都能够而且必须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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